
苏包光明正大地跟着护卫一路来到了吴家小姐的屋前,护卫上前敲门禀报,徐太医一脸纳闷,正想说他没有差人送药方,一抬头望见苏包,登时愣在了原地。
“徐太医,您要的方子我送来了。”苏包微微一笑。
太医瞪大了眼,膝盖不由自主地一软,苏包的眼神一沉,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徐太医只觉得膝盖下有股无形的力拖着,让他丝毫不能动弹。
“您这是怎么了?”苏包朝他眨了下眼。
徐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把苏包拉进了屋,一边说着“你来的也太慢了”,一边让护卫退下了。
“呃……小……”徐太医张了张口,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压了回去,转而换了个叫法,“苏公子,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听说吴家小姐染了京城怪病,前来看看。”苏包隔着层层纱帘,望了眼里屋躺在床上的女子。
“这……京城怪病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多是坊间杂人传言,夸大了而已。”徐太医不自觉地微微弯着身子,低着头说到。苏包见状,走过去将他扶正:“太医不必如此多礼。”
“诶,好。”徐太医这才站直了身。
“吴家小姐什么情况?”苏包问道。
徐太医叹了口气,摇摇头:“妇人月事疼痛,大量出血。”
“这般小病对太医应该不成问题,为何这般愁容?”
“小……呃……公子有所不知,在我之前王老爷也请过不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徐某这半生也经手不少妇人病例。有足部受寒,肝脾经气受阻,影响经血正常排出而痛,此类只需宣通郁塞经络即可;有心经之气沉入胞宫,导致小腹胀痛难忍,此类只需针刺或重掐或艾灸左神门即可好转;还有月事时吃了鸽子,导致心气下陷入胞宫,此种停食鸽子辅以提气上行的食物便可;另外还有贪凉,吃西瓜,多年受寒等等因素,处理左血海穴、两商丘穴、胃经左条口穴、两内庭穴等等等等,还有诸多办法,总有对症之法,以前总是见效奇快,有立竿见影的良效,只是这一次……唉……”
徐太医说着叹了口气:“这几日徐某使了不少法子,也只能将出血量稍微减少一点,至于疼痛,唉……妇人月事疼痛,不外乎寒气影响心气,将寒气去除即可,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就是不见效果,唉!”
苏包望了望纱帘背后的吴家小姐,对徐太医道:“能否让我给她切个脉?”
徐太医一脸愕然:“苏公子会切脉?”
“晚辈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那请。”说着,徐太医将苏包领到了吴家小姐的卧榻前。
床上的女子因为疼痛皱着眉,见苏包过来也只是浅浅地睁了下眼,随后又无力地闭上了。
“少夫人,失礼了。”苏包淡淡地说了一声,轻轻地搭上了吴家小姐的手腕。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苏包皱了下眉:“徐太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太医闻言,连连俯了下身:“公子有何见解可直说。”
“女子月事时疼痛是寒气作祟,应当是紧脉,可少夫人的脉象却毫无紧脉的迹象。”
徐太医心下一惊,他本以为眼前这位不过一时兴起说说玩玩,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太小瞧对方了。
“苏公子所言极是,徐某也觉得奇怪。”
“一般而言,寻常手段治不好的病就要考虑是否为鬼脉,可少夫人的脉象并不紊乱,也不似鬼脉的表现。”
“公子……”徐太医越听心中越惊,如今天下,能认识到“鬼脉”存在的医者实在太少,多数的医者还停留在以寻常之法治寻常之病的阶段,却不知“追根溯源”的“源”有太多的因素,世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却不知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也会有种种导致疾病。
而这些“非常之因”导致的病,在脉象上便体现为“鬼脉”。常人脉搏应当上下原地跳动,“鬼脉”的脉搏却是东跳西跳,不在一处。如今盛世,世人自谓思想开放,实则冥顽不顾,以为所见即存在,未见即虚无。士人所学,丢根丢源,仅得冰山一隅,以为精华。
徐太医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阵感慨。他摸爬半生,过眼无数疑难杂症,可看的越多却越惶惶不安,他不止一次觉得如今流传下来的医术只是个碎片零星,他自小所学的医典理论,半生过眼过手的无数医案,都让他觉得自己立足于方寸之地,脚下明明有更广袤更深厚的土地,却被洪水淹没得看不清楚。
而此时苏包短短的一句话,让他隐隐觉得眼前的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徐太医?”苏包见徐太医呆立许久,便开口唤道。
“公……公子……”
“有何不妥吗?”
“没没有,徐某只是有些惊讶……”
苏包一笑:“少夫人的病我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徐太医又是一惊:“请公子细说。”
“此法名为点字诀,不是寻常医病之法,不知徐太医可否找本书来。”
徐太医翻了下随身药箱,拿出一本簿子:“这是徐某于宫中所借占星一书,闲时偶尔翻阅,不知可行?”
苏包点点头,接过簿子,放到了吴家小姐的手下。
徐太医看的一头雾水:“公子,这个点字诀究竟该如何使用?”
“徐太医可知道降妖司?”
“知道,可是这与降妖司有什么关系?”
“少夫人不过是寻常疾病,可是以徐太医这等高明的手段都无法医治,又无鬼脉,那便只能考虑第三种情况。”
“公子的意思是……”
“精怪。”
自天下灵气普降,世间多妖,到如今百余个年头,由于降妖司的存在,民间已安稳许久,渐渐地再听不见妖物扰民的消息。然而此次京城怪病的症状,却让苏包不得不起了疑心。
“少夫人请闭眼冥想我所问的问题,随意翻页,随意点字。”
床上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问,此病难医是否为精怪所致?”
吴家小姐默默在心中念着苏包的问题,闭着眼翻开书随手点了一字。
徐太医好奇地探过头,只见指腹下点了个“跨”字,便问:“此作何解?”
“跨,渡也,横跨二界,这说明精怪的可能性大。”苏包顿了顿,“少夫人,还请继续点字。第二问,是何种精怪?”
吴家小姐又闭眼随意翻了一页,随意一指,点了个“古”字。
“古,阴气极重,确有可能导致少夫人此种症状。”接着,苏包将书拿过来,自己闭眼点字:“第三问,该以何法对付此妖?”
这次,苏包随手点到了“伯”字。
徐太医看的一头雾水:“此又作何解?”
“这就是药。”
徐太医更迷惑了。
“还请少夫人悬空手写‘伯’字。”苏包说着,抬手迅速地在空中画了个‘伯’字,凭空推向吴家小姐。
站在一旁的徐太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眼看着吴家小姐的面色亮了一些。正纳闷间,只见吴家小姐悬空写了两个“伯”字,便沉沉地睡去。
“这……”徐太医大骇,吴家小姐因疼痛难以入睡已有数天,无论是之前的大夫还是他都想了无数的办法希望能缓解疼痛却无一奏效,没想到现在仅仅画了两个字便如此轻易地睡了?
“苏公子,这是为何?”徐太医怎么想也想不通。
“徐太医可听说过拿童子尿和臭草鞋当药的故事?”
“自然是听过。”
“粪便臭鞋尚能当药,那字为何不行?”
“这……”徐太医一愣,只觉得心神像被敲了一下,竟有一丝豁然开朗的感觉。
“点字诀以字为药,用的是文字的灵力。太医下回可以试试。”苏包莞尔一笑,说着四周环视了一圈,视线在掠过床尾前方的矮柜上时停住了。只见那柜子上一尘不染,只摆着一具黑框牡丹双面绣。
他皱了下眉,徐太医敏锐地察觉到,立刻把守在门口的丫鬟叫了进来。
“这个刺绣哪来的?”苏包走近看了看,灯火下的绣面牡丹泛着异常鲜亮的光泽,花瓣柔软鲜然似活物,让人忍不住想碰一碰。
“回公子,是少夫人的陪嫁之物,少夫人喜欢的紧,便摆起来日日欣赏。”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苏包喃喃地念了一句,忽然听到上方屋顶瓦片响动的声音,想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便急匆匆地转身和徐太医道了别:“徐太医,晚辈还有点事情,先就此别过。晚辈今晚来王府的事,也希望徐太医……”
徐太医连连接道:“公子放心,徐某从不是多舌之人。”
苏包点点头,匆匆地离开了。剩下徐太医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苏包的来去仿佛一场梦,说起来这位公子的踪迹也是个谜,他此前只在宫中偶然见过一两次,这之后想找到人细聊怕是难了。
徐太医想着,心中百感交集。转身看了看吴家小姐沉沉的睡颜,又把了一次脉,随后向丫鬟招了招手:“去告诉王老爷,少夫人暂时没事了。”
小丫鬟听了连忙跑出去。
而另一头,唐九阳早已出了王府,此刻正在半个京城之外的屋顶上飞奔。
“这龟孙子跑的也忒快了!”唐九阳暗暗骂了一句,他从王府追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直追出了半个京城还没追上!他唐九阳自负轻功天下没几人能比,如今竟碰上这种事,不能忍!今儿个追不上他就不姓唐!
跑在唐九阳前面的人,一身黑衣,夜色中依稀可见她短衣袖下露出来的半截藕臂,和在晚风中飞扬的一头乌黑的长发。
至于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还得从唐九阳和苏包分开去寻说书人那会儿说起。